夫利爺爺
呂乃華
我和夫利爺爺同住在冀州王海莊,按始于明代正德年間的呂姓家譜來說,我沒在夫利爺爺的那個分支上,但我家和夫利爺爺家相距很近,出我家大門,向南過一家,往東拐,第一個朝南的大梢門就是他家。
夫利爺爺頭發稀疏、身材板直,目光炯炯有神,一副十足的文人樣兒。早年去北京琉璃廠,在我們村王富晉開的書社做抄寫工。因心誠敬業,做事仔細,由他抄寫的書籍孤本,經常能賣個好價錢,因此也深得老板賞識。一年之后,老板讓他去上海分號做了前臺掌柜。老板的這一決定,出于兩種考慮:一是他業務熟練,腦子靈活,人長得好,適合應酬;二是擔心他離老家近,回家多了影響生意。
夫利爺爺沒做推辭,聽從了老板安排,且很快在上海打開局面。當時出版行業落后,暢銷的書籍很難得手,許多文化名流要想獲取一本可心的書都非常困難。于是他們經常出入各個書社淘書。恰是這樣,夫利爺爺結識了魯迅、鄭振鐸,并對二位聯手搶救明末胡正言所編木版彩色水印《詩箋圖譜》熟知始末。賣書讀書,與文化名人交往,出入舊上海的街弄鬧市,開闊了夫利爺爺的視野,提升了他的交際水平。他喜歡戲劇,是上海《戲世界》報的忠實讀者,撰寫的戲評經常被該報當時比較活躍的“伶工評價”專欄選用。
數年之后,因牽掛妻兒老小,夫利爺爺辭職回到老家王海莊。夫利爺爺依然積極向上,習文弄墨,以書為伴。即使生活極度困難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,也樂此不彼。閑暇時寫春聯,裱字畫,為村里書寫標語,做宣傳欄。“熱愛生活,明天會更好。”是夫利爺爺的座右銘。每每和他相遇,他都是滿口的國家大事和新鮮詞句。教你積極向上,更是繞不開的話題。
每年冬天學校放了年假,我總被隊長安排跟夫利爺爺趕著駱駝為隊上拉積肥土。駱駝高大彪悍,一路上蹦跳、吼叫,七十歲的夫利爺爺卻毫不示弱,高聲一喝,力挽韁繩,極像課本上英雄劉英俊勇欄驚馬的樣子。這拉土的活兒,最美的工夫是往返途中,駱駝高昂著頭顱,邁著矯健的步伐,搖動著脆響的駝鈴,夫利爺爺一會兒給我說著他的從前,一會兒給我暢想著美好的未來,讓我心中萌生出許多美好的幻想和憧憬。冬天的曠野,寒風陣陣,和夫利爺爺在一起,總能隱約感受到春的氣息。
轉眼間,夫利爺爺已經離去半個世紀。光陰刷新了我的故鄉,甜美了父老鄉親的日子。幸福美好的今天,已是今非昔比,每當想起和夫利爺爺一起趕駱駝的時光,想起夫利爺爺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,心中充滿深深的懷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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